特進群公表①，天人夙德升②。霜蹄千里駿③，風翮九霄鵬④。
（首從特進敘起。上二言位以德升，下二言德以位顯。夙德句，領下兩段。）
①《漢官儀》：諸侯功德優(yōu)盛，朝廷所敬異者，賜位特進，在三公下。《書》：“群公既皆聽命”。表，表帥也。②《貌略》：邯鄲淳見曹植才辯，對其所知，嘆為天人?！逗鬂h·齊武王傳》：“名儒宿德，莫不造門?！睉硶骸巴趺C以宿德顯授?！辟淼?。早成之德也。③《莊子》：“馬蹄可以踐霜雪”。《漢書》：武帝謂劉德為千里駒。④陸機詩：“茍無凌風翮?！薄肚f子》：“鵬怒而飛，其翼若垂天之云，搏扶搖而上者九萬里?！敝Ф菰姡骸熬畔雎浞冀??！?/p>
服禮求毫發(fā)①，惟忠忘寢興②。圣情常有眷③，朝退若無憑④。仙醴來浮蟻⑤，奇毛或賜鷹⑥。清關塵不雜⑦，中使日相乘⑧。
（此言其尊君謙己之德。惟忠，故帝常眷注。服禮，故勢不敢憑。醴、鷹遣使，申言圣眷。門關不雜，正見無憑。）
①《忠經(jīng)》：“被服禮樂?！辩婔肀恚骸安徊詈涟l(fā)?！薄顿Z子新書》：十毫曰發(fā)，十發(fā)曰厘。②庾信詩：“惟忠復惟孝?！苯驮姡骸皩嬇d何時平?！雹劭谞c詩：“圣情想?yún)^(qū)外?！鄙蚣s《齊安陸昭王碑文》：“皇情眷眷”。④按：鄭繼之善夫云：若無憑，猶漢高失蕭何若失左右手意。此說非也。詩主汝陽，不主明皇，還依王洙作不挾貴為是。【盧注】如漢吳王濞、梁孝王皆以有所憑而致禍敗，河間獻王、東平王蒼皆以無所憑而得令名。只若無憑三字，可為千古藩王法矣。⑤戴暠詩：“安平醞仙酒?！薄稘h書》：楚元王敬禮申公、穆生，每置灑，嘗為穆生設醴?！夺屆罚骸熬朴蟹糊R浮蟻。”曹子建《七啟》：“浮蟻鼎沸，酷烈馨香。”⑥陶潛詩：“毛色奇可憐。”⑦《會稽典錄》：“丁寬門無雜賓?！碧諠撛姡骸皯敉o塵雜。”⑧《前漢·田橫傳》：“中使還報。”《吳志·朱然傳》：“中使醫(yī)藥口食之物，相望于道?！?/p>
晚節(jié)嬉游簡①，平居孝義稱②。自多親棣萼③，誰敢問山陵④。學業(yè)醇儒富⑤，辭華哲匠能⑥。筆飛鸞聳立，章罷鳳鶱騰⑦。精理通談笑⑧，忘形向友朋⑨。寸長堪繾綣⑩，一諾豈驕矜(11)。
（此詳述生平善跡，皆夙德所致也。晚節(jié)四句，稱其孝友。學業(yè)四句，稱其文翰。精理四句，稱其交誼。棣萼承義，山陵承孝，鸞鳳言其書法，初舉筆，后成章也。談笑而有精理，此得之于學問者，寸長、一諾，能好善而無德色矣。）
①張景陽詩：“晚節(jié)悲年促?！辈苤病躲~雀臺賦》：“從明后而嬉游兮?！雹陲翟姡骸澳钗移骄訒r?！薄陡呤總鳌罚簼h姜岐，少修孝義，鄉(xiāng)曲歸仁。③《詩》：“棠棣之華，萼不....。”明皇嘗造華萼相輝之樓，以友愛諸王。此言汝陽能善于兄弟也。漢中王瑀，即汝陽之弟。④光武沼：“無為山陵陂池，裁令流水而已?！薄杜f唐書》：寧王薨，謚曰讓皇帝，葬橋陵，號惠陵?，Q上表懇辭?！局熳ⅰ看怂^不敢問山陵也。吳任臣注：梁竟陵王蕭子良，乞停止山陵，不許。⑤《南齊·杜棲傳》：“學業(yè)清標，后來之秀?！薄顿Z山傳》：“所言涉獵書記、不能為醇儒。”⑥《齊書》：“盧詢有術學，文辭華美。殷仲文詩：“哲匠感蕭晨?！雹邊琴|(zhì)《答太子箋》：“摛藻下筆，龍鸞之文奮矣?！睆垜循彙稌洝罚涸S圉師見太宗書曰：“鳳翥鸞回，實古今書圣?！雹嗤跎_詩：“精理亦道心”?！额伿霞矣枴罚骸绊n蘭英甚有名篇，又善談笑?！雹帷肚f子》：“養(yǎng)志者忘形”。阮瑀詩：“友朋集光輝”。⑩沈約《與范述曾書》：“微表寸長?！薄蹲髠鳌罚骸袄`綣從公?！备迪淘姡骸袄`綣情所希。”邵注：“繾綣，反覆固結(jié)之意?！?11)《吏記·季布傳》：曹丘生謂布曰：“得黃金百斤，不若得季布一諾?！薄段簢摺罚汗右怛滖娑凶怨χｂ仔拧吨荦R憲王碑》：“不自驕矜，謙光下物。”
已忝歸曹植①，何如對李膺②。招要恩屢至③，崇重力難勝④。披霧初歡夕⑤，高秋爽氣澄⑥。樽罍臨極浦⑦，鳧雁宿張燈⑧?；ㄔ赂F游宴⑨，炎天避郁蒸⑩。硯寒金井水(11)。檐動玉壺冰(12)。
（此感王接遇之厚。以曹植比汝陽，自謙不如王粲輩，故曰已忝。又以杜密自比，見汝陽可方李膺，故云何如。初宴在秋，故見鳧宿燈張。后宴在夏，故見井水壺冰。中間花月之游，當屬春時，所謂招要崇重也。）
①《魏志》：曹植封陳王，謚曰思?！对姟罚骸盁o忝爾所生?！弊⒃疲骸般?，辱也?！雹凇逗鬂h書》：杜密與李膺俱坐黨錮而名行相次，時人亦稱李杜焉。③謝瞻詩，“輟策共駢筵，并坐相招要?！雹堋稌x書·山濤傳》：“禮秩崇重?！雹荨妒勒f》：衛(wèi)瓘見樂廣曰：“見此人若披云霧而睹青天?！薄侗笔贰罚豪罾L儀容端偉，邢晏曰：“若披云霧，如對珠玉?！雹藓芜d詩：“蕭索高秋暮。”《世說》：王徽之為桓沖參軍，以手扳拄頰云：“西山朝來致有爽氣?！雹摺吨芏Y》：“司尊彝，再獻用兩象尊，皆有罍?！弊ⅲ豪湥愿辟E其尊也?！抖Y圖》：六彝為上，受三斗。六尊為中，受五斗。六罍為下，受一斛。《楚辭》：“望涔陽兮極浦?！雹唷段骶╇s記》：梁孝王好宮室苑囿之樂，筑兔園，園有雁他，池間有鶴洲鳧渚。陸機詩：“飛鳴亂鳧雁?！薄稘h書·外戚傳》：“張燈燭，設幃帷?！雹彡庣H詩：“花月分窗進，苔草共階生?！焙污吭姡骸坝窝缇I繆?！薄读簳罚航ò餐鯋畚膶W之士，日與游宴。⑩顏延之詩，“炎天方埃郁。”《子夜歌》：“郁蒸仲暑月?！?11)《西征記》：太極殿前有金井。(12)鮑照詩：“清如玉壺冰?！?/p>
瓢飲惟三徑①，巖棲在百層②。謬持蠡測海③，況挹酒如澠④。鴻寶寧全秘⑤，丹梯庶可凌⑥?；赐蹰T有客⑦，終不愧孫登⑧。
（末段自敘，喜見知于王也。瓢飲巖棲，言身本隱逸。蠡測海，王德之深。酒如澠，王恩之渥?！抖乓堋罚汗跃踊赐蹰T客，而云不愧于孫登，蓋嵇康所遇非時，公所與游，則賢王而當盛世也。末乃賓主兼收，各見品格。此章上句起，中后十二句者兩段，八句者兩段，章法勻稱。）
①《逸士傳》：許由手捧水飲，人遺一瓢，飲訖掛木上，風吹瀝瀝有聲，由以為煩，去之。嵇康《高士傳》：蔣詡，社陵人。詡為兗州，王莽居宰衡，詡移疾歸杜陵，荊棘塞門，舍中三徑，終身不出。②嵇康書：“堯舜之君世，許由之巖棲?！卑賹?，高山也?！段骶┵x》：“井干疊而百層?！雹邸稏|方朔傳》：“以管窺天，以蠡測海?！弊ⅲ骸绑唬滓病?。《韻會》：“螺，亦作蠡?！雹堋对姟罚骸安豢梢赞诰茲{”?！蹲髠鳌罚骸坝芯迫鐫啤！雹荨秳⑾騻鳌罚夯茨贤跤姓碇续檶氃访貢?。《神仙傳》：淮南王安，作內(nèi)書二十二篇，又中篇八章，言神仙黃白之事，名為《鴻寶》?！度f畢》三卷，論變化之道，凡十萬言。⑥【朱注】謝靈運詩：“躧步陵丹梯?！弊ⅲ骸暗ぬ荩A也。”又詩：“即此陵丹梯?！弊ⅲ褐^山也。二注不同。邵注以丹梯為山上升仙之路，當從前說。⑦《神仙傳》“淮南王安，好方術，養(yǎng)士數(shù)千人，有八公詣門，皆須眉皓白。王薄其老，八公俄變?yōu)橥印＂唷稌x·隱逸傳》：孫登居汲郡北山，好讀《易》，撫一弦琴，嵇康從之游，三年，問其所圖，終不答。將別，乃曰：“子才多識寡，難免于今之世矣?！笨挡荒苡?，果遭非命，乃作《幽憤》詩曰：“昔慚柳下，今愧孫登?！蓖跛脢]《杜臆》云：用十蒸韻，頗難。此篇二十二韻，收取殆盡，須看其落韻之巧。陵字作凌，可免重復。凌，超越也。
胡應麟曰：杜排律五十百韻者，極意鋪陳，頗傷蕪碎。蓋大篇冗長，不得不爾。惟贈汝陽、哥舒、李白、見素諸作，格調(diào)精嚴，體骨勻稱。每讀一篇，無論其人履歷，咸若指掌，且形神意氣，踴躍毫楮，如周昉寫生，太史序傳，逼奪化工。而杜從容聲律間，尤為難事，真古今絕詣也。又曰：凡排律起句，極宜冠冕雄渾，不得作小家語。唐人可法者，盧照鄰“地道巴陵北，天山弱水東”，駱賓王“二廷歸望斷，萬里客心愁”，杜審言“六位乾坤動，三徽歷數(shù)遷”，沈昉期“閶闔連云起，巖廊拂霧開”，玄宗“鐘鼓嚴更曙，山河野望通”，張說“禮樂逢明主，韜鈐用老臣”，李白“獨坐清天下，專征四海隅”，高適“云紀軒皇代，星高太白年”，此類最為得體。
-----------仇兆鰲 《杜詩詳注》----------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