花門天驕子①，飽肉氣勇決②。高秋馬肥?、?，挾矢射漢月④。
（首敘花門氣習(xí)，見其強(qiáng)梁可畏。）
①驕子，見《前漢書·外國傳》。②又云：“咸食畜肉，衣其皮革。”司馬遷書：“恥辱者，勇之決也?！雹邸稘h書》：趙充國曰：“秋高馬肥，變必起矣。”顏?zhàn)ⅲ骸扒锺R肥健，恐其為寇也?！雹堋对姟罚骸凹磼段沂??！薄稘h書》：邊外舉事，常隨月盛壯以攻戰(zhàn)，月虧則退兵。徐陵詩：“天云如地陣，漢月常胡秋?！?/p>
自古以為患，詩人厭薄伐①。修德使其來②，羈縻固不絕③。胡為傾國至，出入暗金闕④。中原有驅(qū)除⑤，隱忍用此物⑥。
（此言御邊有方，不宜借兵召侮，曰隱忍，明知其有害，不得已而用之也。）
①王褒《四子講德論》：“詩人所歌，自古患之如此?！薄对姟罚骸氨》オ濁??！雹凇秶Z》：“先王之制戎翟，荒服者有不王，則修德?！雹邸稘h書》傳贊：“其慕義而貢獻(xiàn)，則接之禮讓，羈縻不絕?！睉?yīng)劭曰：“馬曰羈，牛曰縻，言四夷如牛馬之受羈縻也?！雹軜犯骸皯蚪痍I，游紫庭?！雹荨稘h書·王莽傳贊》：“圣人之驅(qū)除云爾?！弊ⅲ骸把酝趺?qū)逐蠲除，以待圣人也。”⑥司馬遷書：“所以隱忍茍活?！?/p>
公主歌黃鵠①，君王指白日②。連云屯左輔③，百里見積雪④。長戟鳥休飛⑤，哀笳曙幽咽⑥。田家最恐懼，麥倒桑枝折⑦。
（此言締婚之舉，適足騷擾畿輔。）
①《公羊傳》：“天子至尊，嫁女不自主婚，使同姓主之，故曰公主?！薄稘h·西域傳》：元封中，以江東王建女細(xì)君為公主，妻烏孫昆莫。昆莫年老，言語不通，公主悲愁作歌曰：“居常土思兮心內(nèi)傷，愿為黃鵠兮歸故鄉(xiāng)?！碧熳勇劧鴳z之?！段脑忿q證》：鄭愔《送金城公主適西蕃》詩：貴主想黃鶴。陸德明云：鵠又作鶴。鵠、鶴可通用。《舊唐書》：乾元元年七月，上以幼女寧國公主妻回紇可汗，送至咸陽磁門驛。公主辭訣曰：“國家事重，死且無恨?！雹凇秶Z》：“與君王哉?！薄对姟罚骸爸^予不信，有如皎日。”注：“言指白日以為盟約也。”③《劉表傳》：“云屯冀馬?！迸嗽馈肚锱d賦》詩：“高閣連云?！弊筝o，謂沙苑?！度o黃圖》：左輔都尉，治高陵。④樓鑰曰：讀者謂積雪止言其多，上句言云屯足矣，何必復(fù)贅此語。惟知回紇之俗，衣冠皆白，然后少陵之意渙然?！局熳ⅰ俊杜f唐書》：郭子儀收西京時，遇賊新店，軍卻?；丶v望見，逾山西嶺上，曳白旗，趨擊之，賊大敗。按此則回紇旗幟用白。百里積雪，當(dāng)謂此耳。陸機(jī)詩：“仰憑積雪巖。”《杜臆》：連云積雪，顛倒作對，亦一句法。⑤《史記·樗里子傳》：“長戟居前，強(qiáng)弩在后。”⑥庾信詩：“哀笳關(guān)塞曲?！惫鸥瑁骸傍Q聲幽咽。”⑦東漢童謠：“桑無附枝、麥有兩歧?！?/p>
沙苑臨清渭①，泉香草豐潔②。渡河不用船③，千騎常撇烈④。胡塵逾太行⑤，雜種抵京室⑥。花門既須留，原野轉(zhuǎn)蕭瑟⑦。
（末言養(yǎng)馬苑中，不能剿賊而反以妨民。乘馬以渡，故不用船。撇烈，擺躍之狀。逾太行，抵京室，思明復(fù)至東都也。此章四句起，下三段各八句。）
①黃希曰：沙苑，在同州馮翊縣南十七里。《唐志》：同州雖不言渭水，而同與華鄰。華陰有漕渠自苑西引渭水，可見其下臨清渭。②《周禮》：“水泉必香?！雹邸短胰~歌》：“桃葉復(fù)桃葉，渡江不用楫?！惫艠犯骸坝珊訜o船?！雹堋渡狭仲x》：“轉(zhuǎn)騰撇冽?！泵峡翟唬骸捌操?，相撇也?！薄稘h皋詩話》：“撇捩，疾貌?！薄洞笫车陡琛贰肮砦锲厕孓o坑壕”，字意皆同。任昉箋：“胡塵罕嘗夕起?！雹荨妒稣饔洝罚禾猩剑资己觾?nèi)，自河內(nèi)至幽州，凡有八陘⑥丘遲書：“無取雜種。”《舊唐書》：安祿山，本名乾犖山，營州柳城雜種。史思明，本名窣于，營州寧夷州突厥雜種也?！栋驳撋绞论E》：乾元二年正月，思明于魏州自立為燕王，引兵救相州，官軍敗績。九月，思明又收大梁，陷洛陽。潘岳詩：“引領(lǐng)望京室?！雹卟苤苍姡骸霸昂问挆l?！蓖豸印兜菢琴x》：“風(fēng)蕭瑟而并興?！碧迫暝冊唬好C宗以回紇兵收京，久留不遣。子美憂其為害而作。是詩公主、君王二語，說得可憐可羞。田家、原野二語，說得亦憂亦憤。
范梈曰：此中國何如時也。讀“胡為傾國至”數(shù)語，可以鑒《春秋》書會戎盟戎之義矣。謂子美為詩史，豈不信哉。
按：回紇留兵沙苑，在至德二年十月。寧國下降，在乾元元年七月。回紇復(fù)遣驍騎三千，助討安慶緒，在元年八月。郭子儀拔衛(wèi)州，圍鄴城，在元年十月。九節(jié)度之師潰于相州，在二年三月。史思明復(fù)取大梁，陷洛陽，在二年九月。此詩述屯兵沙苑及公主下嫁之事，當(dāng)屬元年之秋。其云逾太行，抵京室，又當(dāng)屬二年秋未矣。此必回紇敗歸，思明猖獗之后，追記前事耳。言回紇千騎之撇烈如此，而太行煙塵之侵逼又如彼，然則花門之留，亦何救于原野蕭瑟乎。蓋甚言借兵之無益也?；蛟疲河馓卸辆┮?，即指回紇新來驍騎。按回紇若取道太行，路程反紆，說亦未確。
胡應(yīng)麟曰：陳思王古詩獨(dú)擅，然諸體各有師承。惟陶之五言，開千古平淡之宗；杜之樂府，掃六代沿洄之習(xí)。真謂自啟堂奧，別創(chuàng)門戶。然終不以彼易此者，陶之意調(diào)雖新，源流匪遠(yuǎn)；杜之篇目雖變，風(fēng)格靡超。故知三正迭興，未若一中相授也。
-----------仇兆鰲 《杜詩詳注》----------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