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客回空騎，佳人滿近船。江清歌扇底，野曠舞衣前①。玉袖凌風(fēng)并②，..金壺隱浪偏③。競將明媚色④，偷眼艷陽天⑤。

（首章從李公說到女樂，形容一時聲妓之盛，所謂艷曲也。舫上佳人，有歌者，有舞者，有迎風(fēng)并立者，有提壺引水者，此分寫佳人景態(tài)也。又見彼此凝眸，媚眼交映于春光，此合寫佳人情致也?！军S生注】首句上客，不應(yīng)于本章，而應(yīng)于下章結(jié)處，乃通二首為章法。凌風(fēng)承野曠，引浪承江清。競將二字，見女樂滿船。）

①謝靈運詩：“野曠沙岸靜。”②梁簡文帝詩：“風(fēng)吹玉袖香?！焙芜d詩：“驚弦雪袖遲?！庇?、雪皆言袖色之白耳。若以玉飾袖，豈能凌風(fēng)乎？③鮑照詩：“金壺啟夕淪。”隱浪偏，舊注謂浪映金壺之半偏，于上下文不合。黃生從趙本作引浪為是。④隋煬帝《江南曲》：“宿霧洗開明媚眼?！雹蒗U照詩：“當(dāng)避艷陽年。”【邵注】佳人偷眼春光，以爭妍媚也。王嗣奭曰：玉袖金壺，疑其有誤，蓋詩詠佳人，不應(yīng)參入金壺，上有舞衣，不應(yīng)復(fù)用玉袖。今定玉袖為玉燕，金壺為金鳧。燕凌風(fēng)者，學(xué)其舞也，鳧隱浪者，避其歌也，亦戲詞也。梁簡文帝詩：“玉燕貼青驪。”《拾遺記》載師曠時有白燕來巢。明皇有金鳧燈。何遜詩：“銀海終無浪，金堯會不飛?！苯钥勺C。

《復(fù)齋漫錄》：古今詩人詠婦人者，多以歌舞為稱。梁元帝《妓應(yīng)令》詩：“歌清隨澗響，舞影向池生?！眲⑿⒕b《看妓》詩：“燕姬奏妙舞，鄭女愛清歌?！北饼R蕭放《冬夜對妓》詩：“歌還團(tuán)扇后，舞出妓行前?！焙雸?zhí)恭《觀妓》詩：“合舞俱回雪，分歌共落塵。”陳陰鏗《侯司空宅詠妓》詩，“鶯啼歌扇后，花落舞衫前。”陳劉刪亦云：“山邊歌落日，池上舞前溪?！扁仔拧囤w王看妓》詩：“綠珠歌扇薄，飛燕舞衫長?！苯偂犊醇恕吩姡骸安⒏钑r轉(zhuǎn)黛，息舞暫分香?！彼灞R思道《夜聞鄰妓》詩：“怨歌聲易斷，妙舞態(tài)難雙?！标愒佟洞簣@聽妓》詩：“紅樹搖歌扇，綠珠飄舞衣?！贬尫ㄐ队^妓》詩：“舞袖風(fēng)前舉，歌聲扇后驕?！蓖鮿蕖段都恕吩姡骸霸鐣r歌扇薄，今日舞衫長?！眲⑾Ｒ摹洞喝臻|人》詩：“池月憐歌扇，山云愛舞衣。”以歌對舞者七，以歌扇對舞衣者亦七，雖相緣以起，然詳味之，自有工拙也。杜取以為艷曲云：“江清歌扇底，野曠舞衣前。”又陳子良詩：“明月臨歌扇，行云接舞衣?！崩盍x府詩：“鏤月成歌扇，裁云作舞衣?！眱怍嗽姡骸爸翊盗舾枭龋徬闳胛枰?。”

洪容齋曰：唐人好以歌扇對舞衣。

其二

白日移歌袖①，青霄近笛床②。翠眉縈度曲③，云鬢儼成行④。立馬千山暮，回舟一水香。使君自有婦⑤，莫學(xué)野鴛鴦⑥。

（次章從女樂說到李公。白日承艷陽來，前后自相聯(lián)絡(luò)。移白日，酣歌終日也。近青霄，聲徹云霄也。索回度曲，前歌將盡也。儼立成行，后歌將繼也。立馬，即空騎之候迎者。回舟，即女樂之滿舫者。未聯(lián)雖涉戲詞，而卻含規(guī)諷。黃生曰：李梓州耽于女樂，公故撰為艷曲，雖曰戲之，而實所以規(guī)之。曲終雅奏，其詞麗以則，本詩人作賦之義。此豈《玉臺》、《香奩》諸體淫而近褻者所可同日語哉。）

①曹植《七啟》：“為歡未渫，白日西傾。”②《蜀都賦》：“干青霄而秀出。”齊《南郊樂歌》：“紫芬靄青霄?！薄绢欏纷ⅰ看搜皂懚粜性?，覺青霄若與笛床相近?！夺屆罚骸按?，裝也，凡所以裝載者皆謂之床，如糟床、食床、鼓床、筆床，皆此義?！薄稑漭驿洝吩疲耗铣艄P管為床。笛床當(dāng)即其類。③宋玉《好色賦》：“眉如翠羽。”《漢·元帝紀(jì)》：“帝自度曲?！杯懺疲骸案杞K更授其次，謂之度曲?！惫旁姡骸岸惹涿嫉?。”《西京賦》：”度曲未終，云起雪飛。”張衡《舞賦》：“度終復(fù)合，次授二八?！雹苌蚣s詩：“麗色倘未歇，聊承云鬢垂?！毖Φ篮庠姡骸凹邀惓尚小！雹荨读_敷行》：“使君自有婦，羅敷自有夫?！雹薰艠犯瑁骸昂邪俜N鳥，半雌半是雄。鴛鴦逐野鶴，恐畏不成雙?！薄颈R注】鴛鴦本有定耦，若野鴛，則亂群矣。唐人《五日觀妓》詩：“眉黛奪將萱草色，紅裙妒殺石榴花。誰道五絲能續(xù)命，卻令今日死君家?！贝丝v情徇欲，少年無賴之談，豈可列于風(fēng)雅中乎？杜公《陪李梓州泛江》詠諸舫女樂云：“翠眉縈度曲，云鬢儼成行。?！苯Y(jié)語則云：“使君自有婦，莫學(xué)野鴛鴦?！币νㄈ稊y酒泛江》詠彩舟美人云：“笛聲憤怨哀中流，妙舞逶迤夜未休?！苯Y(jié)語則云：“人生歡會豈有極，無使霜露沾人衣?！庇^此二詩，能發(fā)乎情，止乎禮義，樂而有節(jié)，可以見公之所養(yǎng)矣。”

-----------仇兆鰲 《杜詩詳注》----------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