往在西京日①，胡來滿彤宮②。中宵焚九廟③，云漢為之紅④。解瓦飛十里⑤，繐帷紛曾空⑥。疚心惜木主⑦，一一灰悲風(fēng)⑧。合昏排鐵騎⑨，清曉散錦幪⑩。賊臣表逆節(jié)（11）.. ，相賀以成功。是時妃嬪戮，連為糞土叢（12）.. 。當寧陷玉座（13）.. ，白間剝畫蟲（14）.. 。不知二圣處（15）.. ，私泣百歲翁（16）.. 。
（此詩歷敘三朝治亂也。首紀天寶末，祿山陷京之事。上八，毀及宗廟。次八，傷及宮禁。下二，言玄肅出奔，父老悲涕也。賊徒肆行逆節(jié)，則上表祿山以稱賀，如下文殺妃主、毀御座是也。）
①張協(xié)詩：“昔在西京時?！雹凇稌罚骸巴踽尥畬m，攸居?！雹酃胖铺熳悠邚R，王莽增為九廟?！杜f唐書》：中宗已祔太廟，開元四年，出置別廟。至十年，置九廟，而中宗神主復(fù)祔太廟。④《詩》：“倬彼云漢，昭回于天?！雹轁h徐樂上書：“臣聞天下之患，在于土崩，不在瓦解。”屋瓦皆飛，出《光武紀》，詳見上章。⑥謝脁詩：“繐帷飄井干?！贝搜詮R中神帷也?！对姟罚骸皯n心孔疚?！雹?. 《史記》：武王伐紂，載木主而行?！杜f唐書》：天寶末，兩都傾陷，神主亡失。肅宗既復(fù)舊物，建主作廟于上都。其東都神主，大歷中始于人間得之。⑧《孔叢子》：衛(wèi)出公曰：“寡人之任臣無大小，一一自觀察之。”曹植詩：“悲風(fēng)來入懷?！雹岷匣?，本是草名，至夜則合。陸倕銘：“合昏夜卷，蓂莢朝開?！贝颂幗栌米鼽S昏。沈佺期詩：“合昏玄菟郡，中夜白登圍?！薄段褐咀ⅰ罚翰芄需F騎五千，為十里障。⑩《江賦》：“霧祲于清旭?！?，音隸，視也。《廣韻》：“驢子曰?！薄惧X箋】祿山陷兩京，以橐駞運御府珍寶于范陽。故曰“散錦”?！竟_本注】徐陵詩，“金鞍覆錦?！睅?，鞍帕也，公詩屢用錦幪，以幪為正。（11）《魏志》：張超曰：“王師將危，賊臣未梟?！薄秶Z》：逆節(jié)萌生。（12）《幸蜀記》：天寶十五年七月，祿山令張通儒，害霍國公主、永王妃、侯莫陳氏、駙馬楊胐等八十余人，又害皇孫、郡縣主、諸妃等三十六人。干寶《晉紀》：后嬪妃主，虜辱于戎卒。《王昭君辭》：“昔為匣中玉，今為糞上英?！保?3）《記》：“天子當寧而立?！敝x脁詩：“玉座猶寂寞。”（14）【師氏注】白間，黼衣也，畫蟲畫雉以飾之?！毒案５钯x》：“皎皎白間，離離列錢。”李善曰：“白間，青瑣之側(cè)以白涂之，今猶謂之白間?！薄秴窃酱呵铩罚骸跋x鏤之刻畫?！保?5）又：一一圣兩君。（16）《世說》：殷仲堪曰：“百歲老翁攀枯枝?！?/p>
車駕既云還①，楹桷歘穹崇②。故老復(fù)涕泗③，祠官樹椅桐④。宏壯不如初⑤，已見帝力雄⑥。前春禮郊廟⑦，祀事親圣躬⑧。微軀忝近臣⑨，景從陪群公⑩。登階捧玉冊（11）.. ，峨冕聆金鐘（12）.. 。侍祠恧先路（13）.. ，掖垣邇灌龍（14）.. 。天子惟孝孫，五云起九重（15）.. 。鏡奩換粉黛（16）.. ，翠羽猶蔥朧（17）.. 。
（次記至德初，肅宗收京之事。上八，記新廟之祭，微軀六句，記陪祀之事。天子四句，乃陪祀所見景物。此敘廟祀特詳者，萃渙莫大于享帝立廟也。車駕初還，故父老流涕。楹桷重新，故廟樹椅桐。唐史：肅宗還京，在至德二年十月。其親享九廟及祀圜丘，在乾元元年四月。鶴注謂前春，疑誤。玉冊，冊文也。峨冕，法服也。金鐘，駕至鳴鐘也。恧先路，慚列輦輅之傍。邇濯龍，密邇宮禁之地。孝孫，指肅宗。五云，謂瑞氣。鏡奩，后廟神御之物。翠羽，廟中神御之飾。）
①《光武紀》：車駕入洛陽。②《左傳》：“丹楹刻桷?！薄堕L門賦》：“郁并起而穹崇。”③《詩》：“涕泗滂沱?！雹堋妒酚洝の涞奂o》：令祠宮領(lǐng)之，如其方?！对姟罚骸皹渲焕酰瓮╄髌??！雹荨段髡髻x》：“豁爽塏以弘壯。”⑥《莊子》：“帝力于我何有哉？”⑦《前漢·禮樂志》：“薦之郊廟，則鬼神享?！雹唷对姟罚骸办胧驴酌鳌！雹岵苤病稊⒊钯x》：“委微軀于帝室。”⑩《東都賦》：“天官景從。”（11）玉冊，注別見。（12）張華詩：“軒冕峨峨，冠蓋習(xí)習(xí)?！薄俄n詩外傳》：“古者，天子左右五鐘。將出，則撞黃鐘之鐘，右五鐘皆應(yīng)。入，則撞蕤賓之鐘，左五鐘皆應(yīng)?！保?3）《漢.禮樂志》：百官侍祠者數(shù)百人?！斗舛U文》：“群臣恧焉?！薄稜栄拧罚骸绊?，小慚也。”南齊何從事聯(lián)句“蕓黃先露早”，與此先露不合，此當是先路之訛?！队洝そ继厣罚捍舐贩崩t一就，先路三就。注：大路，祭天車。先路，祭廟車?！稏|京賦》：“奉引既畢，先略乃發(fā)?！眲t先略為君車矣。又，公詩有“起草鳴先路”句。《楚辭》：“來吾道兮先路?！薄段楮Q賦》：“翔翥先路?！眲t先路乃前導(dǎo)也。王洙謂齋廊未備，猶恧沾露。朱注謂新進侍祠，先蒙恩露。張注謂春日侍祠，因勸先人雨露之感。語皆迂曲。（14）劉楨詩：“隔此西掖垣?！薄径盘镒ⅰ俊逗鬂h·桓帝紀》：祠老子于濯龍宮?！恶R后紀》：“帝幸濯龍中?！薄独m(xù)漢志》：“濯龍園，名濯龍宮?！薄栋俟僦尽酚绣埍O(jiān)一人。《東京賦》：“濯龍芳林，九谷八溪?！毖C注：“《洛陽圖經(jīng)》曰：濯龍，池名?！薄遏靼遵R賦》：“處以濯龍之奧。”注：“濯龍，內(nèi)廄名。”《盧植集》：“詔給濯龍廄馬三百匹。諸書稱濯龍不同，大抵以宮得名，而置監(jiān)園廄，皆因之也。”（15）《詩》：“工祝致告，徂赍孝孫?！鄙蚣s《宋書》：慶云五色者，太平之應(yīng)。董仲舒《雨雹對》：“云五色而為慶，三色而為矞。”《楚辭》：“天子之門以九重。”（16）《后漢·陰后紀》：帝率百官上后陵，從席前，伏御床，視太后鏡奩中物，感動悲泣，令易脂澤妝具。樂府：“粉黛不假飾?！保?7）曹植賦：“或拾翠羽?！惫薄督x》：“溍薈蔥朧。”注：“青盛貌。”
前者厭羯胡，后來遭犬戎。俎豆腐羶?nèi)?，罘罳行角弓①。安得自西極，申命空山東②？盡驅(qū)詣闕下③，士庶塞關(guān)中。
（此記廣德初，吐蕃陷京之事?！句ㄗⅰ壳罢?，指祿山。后來，指吐蕃。【夢弼注】俎豆句，謂污漫祭器。罘罳句、謂狼籍官廟?！颈R注】時藩鎮(zhèn)不能赴援，故言安得自西徂東，布昭王命，使主將率民入關(guān)，以敵愾乎？《杜臆》：安得二字，直貫下節(jié)，乃臣子期望之詞。西極，指京師之西，與山東相對，或指吐蕃者，非。）
①薛蒼舒曰：《漢文帝紀》：七年夏六月，未央宮東闕罘罳災(zāi)。崔豹《古今注》：“罘罳，屏也。罘者，復(fù)也；罳者，思也。臣朝君至屏外，復(fù)思所奏之事于其下。”顏師古注：“罘罳，謂連闕曲閣也，以覆重刻垣墉之處，其形如罘罳然，一曰屏也。”又《禮記疏》：“屏，天子之廟飾也。”鄭注：“屏，謂之樹，今浮思也?！碧铺K鶚《演義》稱：罘罳，織絲為之，輕疏浮虛，象羅網(wǎng)交文之狀，蓋宮殿檐戶之間也。段成式《西陽雜俎》稱：上林間，多呼殿榱桷護雀網(wǎng)為罘罳。余謂二說皆通，以罘罳為網(wǎng)，則結(jié)繩為之，施于宮殿檐楹之間，如蘇鶚之說，是也。以罘罳為屏，則刻木為之，施于城隅門闕之上，如成式之言，是也。然就二說之中，段氏之說為長?！俄n安國傳》注：師古曰：以木曰弧，以角曰弓。②《易》：“重巽以申命?！雹鄄苤苍姡骸氨P桓北闕下?！?/p>
主將曉逆順①，元元歸始終②。一朝自罪己③，萬里車書通④。鋒鏑供鋤犁⑤，征戍聽所從⑥。冗官各復(fù)業(yè)⑦，土著還力農(nóng)⑧。君臣節(jié)儉足⑨，朝野歡呼同⑩。中興似國初（11）.. ，繼體如太宗（12）.. 。端拱納諫諍（13）.. ，和風(fēng)日沖融（14）.. 。赤墀櫻桃枝（15）.. ，隱映銀絲籠（16）.. 。千春薦靈寢（17）.. ，永永垂無窮（18）..
（此論永泰后代宗還京之事。主將四句，言靖亂之由。鋒鏑四句，言初治之象。君臣六句、望其力致太平。赤墀四句，愿其無忘孝享?！锻ㄨb》：廣德元年十月，郭子儀使王延昌撫諭諸將，皆大喜聽命。所謂“主將曉順逆”也?！菌Q注】永泰元年正月，下制，勞還罪己之念。所謂“一朝自罪已”也。《杜臆》：主將脅民，向來叛服不常，當令其改心易慮，而吃緊在罪己一語，此轉(zhuǎn)亂為治之機也。鋒鏑二句，言復(fù)府兵之制，則兵農(nóng)可以合一。藩鎮(zhèn)多表授官僚，朝廷雖設(shè)官而無事，故欲冗官之復(fù)業(yè)。各鎮(zhèn)選丁壯為兵民，皆棄本業(yè)而好亂，故欲土著者力農(nóng)。聽言納諫，又罪己后，改過自新之法。櫻桃薦寢，與上禮郊廟相應(yīng)，皆回鑾后最急之事，故反覆言之。）
①《黃石公素書》：主將之法。②《魏志》：傅巽曰：“逆順有大體，強弱有定勢?！薄稘h·文帝紀》：“以全天下元元之民?！绢佔ⅰ俊霸?，善意也?！雹垴R融疏：“陛下深惟禹湯罪己之義?！雹堋稘h·光武紀》：車書共道。⑤鋒鏑，刀鋒、箭鏑也。《晉史論》：“鋒鏑如云?！辈苤苍姡骸跋嚯S把鋤犁?！雹揞佈又姡骸般俱舱魇??！雹摺渡晖兰蝹鳌罚骸叭吖倬悠渲??！睅煿旁唬骸叭?，散輩也、如今之散官。”⑧《食貨志》：“安民之道，土著為本?！薄痘茨献印罚骸梆⒈偻翂ú荩詾榘傩樟r(nóng)?！雹帷稘h·宣帝紀》：“躬行節(jié)儉?！雹鈴堓d詩：“朝野多歡娛?！保?1）漢明帝詔：“先帝受命中興?！保?2）章帝詔：“繼體守文?！保?3）梁簡文書：“履璇璣而端拱?！睗h文帝詔：“益建官師為諫諍?！保?4）顏延之詩：“昧旦濡和風(fēng)?！薄逗Ｙx》：“沖融滉漾。”（15）丹墀，注見上章?！对铝睢罚骸爸傧闹?，羞以含桃，先薦寢廟?！弊ⅲ簷烟乙?。（16）丘巨源詩：“隱映含歌人。”《陌上桑》：“青絲為籠系?！保?7）謝脁《酬德賦》：“度千春之可并?！膘`寢，注見上章。（18）漢景帝詔：“袒宗之功德，施于萬世，永永無窮?！?/p>
京都不再火①，徑渭開愁容②。歸號故松柏③，老去苦飄蓬④。
（末以思鄉(xiāng)之意作結(jié)。《杜臆》：涇渭，乃吐蕃入寇之路?！吨T將》詩云：“多少村官守涇渭，將軍且莫破愁顏。”故必吐蕃遠去，而愁容始開。【盧注】往在西京，既遭喪亂，老去飄蓬，終遠長安。首尾無限悲酸。此詩前后三段，各十八句。中八句作腰，末四句作結(jié)。）
①左思詩：“羽檄飛京都?！雹邗U照詩：“發(fā)藻慰愁容?！雹酃旁姡骸肮拍估鐬樘?，松柏摧為薪?！雹軇⑿⒕b詩：“游子倦飄蓬?！北R元昌曰：此章歷敘肅、代兩朝，經(jīng)祿山、吐蕃之亂，以見幸蜀之轍，不鑒于前，奔陜之駕，相尋于后。故于肅宗收復(fù)處，略其治具，于代宗收復(fù)處，詳陳保安圖治之道，正見肅宗不能自振，沿至代宗，再有吐蕃之禍。乃代宗收京后，又不思省躬罪己，節(jié)儉裕民，聽言納諫，且冗官失職，兵不歸農(nóng)，朝政之闕失多矣。政治無具，禍亂相因，未幾，德宗又有奉天之幸，內(nèi)寇外夷，竟與唐相終始矣。至篇中血脈，以孝治為重，故詳言宗廟廢興之由，于肅宗曰“天子唯孝孫”，于代宗曰“繼體如太宗”，因以“歸號故松柏”，自述己意終焉。
-----------仇兆鰲 《杜詩詳注》----------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