無家對寒食①，有淚如金波②。斫卻月中桂③，清光應(yīng)更多④。仳離放紅蕊⑤，想像顰青蛾⑥。牛女漫愁思⑦，秋期猶渡河⑧。

此章對月思家而作?！军S生注】前半，寫思家之意，然無家二字，已暗埋五六。后半，寫家人之情，然牛女二字，又彼此雙綰。此詩，人驚其出語之奇，不知其布局之整。又曰：仳離照無家，放蕊照寒食，顰蛾照有淚，牛女又照青蛾，即月下所見者。斫桂光多，欲借此以豁愁懷。牛女渡河，豫言聚首有期。是年克復(fù)西京，果在深秋之候。）

①《詩》：“樂子之無家?！薄兜ゃU錄》：季春火將王，又已屬火，故禁火而使寒食，俗傳為子推而然，非也。又見《周禮·司烜氏》。②月映波中，如金光閃爍，故云金波。此借波字說淚。漢《郊祀歌》：“月穆穆以金波?！雹凵旰庠唬骸绊絽s月中桂，清光應(yīng)更多”，似俗傳汪神童詩。虞喜《安無論》：俗傳月中仙人桂樹，今視其初生，仙人之足，漸已成形，桂樹后生?！段麝栯s俎》：月桂高五百丈，下有一人常斫之，樹創(chuàng)隨合，人姓吳，名剛，西河人，學(xué)仙有過，謫令伐樹?！逗问险Z林》：徐稚年七歲，嘗月下戲，人語之曰：“若使月中無物，當(dāng)極明耶？”④梁簡文帝詩：“明月吐清光?！雹荨对姟罚骸坝信螂x，啜其泣矣?！必螂x，別離也。仳離二字略讀，言當(dāng)此仳離而紅蕊自放也。對蕊顰眉，猶云“感時(shí)花濺淚”。朱注卻以蕊指月桂，蛾指嫦娥，不切。陸機(jī)詩：“軟顏收紅蕊?！雹蕖冻o》：“思故舊以想像?！憋A，蹙眉也。公詩“燭滅眉顰”可證。張伯英《與朱寬書》：“西施心疼，捧心顰眉。”《詩》：“臻首蛾眉?！弊ⅲ骸靶Q蛾之眉，細(xì)而長曲。”宋南平王詩：“佳人舉袖耀青蛾?！雹摺妒勒f》：牛、女二星，隔河而居，每七夕則渡河而會(huì)。《齊諧記》：桂陽城武丁，有仙道，謂其弟曰：“七月七日織女當(dāng)渡河，諸仙悉還宮?！钡軉枺骸昂问露珊樱俊痹唬骸翱椗畷涸劆颗??！鼻丶卧姡骸俺钏茧y為數(shù)。”⑧《詩》：“秋以為期。”《夢溪筆談》：此詩次聯(lián)，不拘對偶，疑非律體。然起二句，明系對舉，謂之偷春格，如梅花偷春色而先開也。

羅大經(jīng)曰：太白詩：“劃卻君山好，平鋪湘水流?！弊用涝姡骸绊絽s月中桂，清光應(yīng)更多。”二公所以為詩人冠冕者，胸襟闊大故也，此皆自然流出，不假安排。

楊誠齋云：東坡詩：“我持此石歸，袖中有東海?！币啻祟愐病４嗽娨欢ζ?，三四散承，用偷春格也，初唐人常有之。盧照鄰《關(guān)山月》詩：“塞垣通碣石，鹵障逐祁連。相思在萬里，明月正孤懸。影移金軸北，光斷玉門前。寄言閨中婦，時(shí)看鴻雁天。”宋之問《晚泊湘江》詩：“五嶺棲遲地，三湘憔悴顏。況復(fù)秋雨霽，表里見衡山。路逐鵩南轉(zhuǎn)，心依雁北還。惟余望鄉(xiāng)淚，更染竹成斑。”宋詩上四言景，下四言情，兼參雙扇格矣。杜詩又云：“入河蟾不沒，搗藥免長生。”月桂、蟾兔，前注各有征引?！峨S筆》云：《西陽雜俎·天咫篇》載月星神異數(shù)事，其命名之義，取《國語》楚靈王曰“是知天咫，安知民則”之說。其記月中蟾桂，引釋氏書，言須彌山南面有閻扶樹，月過樹，影入月中?；蜓栽轮畜腹?，地影也?？仗?，水影也。坡公《鑒空閣》詩：“月明本自明，無心孰為境。桂空如水鑒，寫此山河影。我觀大瀛海，巨浸與天永。九州居其間，無異蛇盤鏡?？账畠蔁o質(zhì)，相照但耿耿。妄云桂兔蟆，俗說皆可屏?！闭么苏f。

-----------仇兆鰲 《杜詩詳注》-----------